十五

江歧已經連續第七天在甜品店門口看見這輛車了。他以前不常來，每次來都是匆匆忙忙的。這段時間為了防止沈韓陽奉陰違每天守在店裏，這才註意到了。從店員口中，江歧才知道這輛車出現在店門口已經一個多月了，偶爾車裏的人會進店來買份甜品。那個男人很帥很高，但總是板著一張臉，十分嚴肅的樣子。江歧不知道為什麽第一反應就是想到那天在醫院門口見到的那個男人。

而事實的確是他。

江歧坐在店裏，饒有興致地看著穆川走進來打包了一份甜品帶走。穆川明顯也看見了他，但是目光卻沒有多一刻的停留。

江歧覺得，其實沈韓跟穆川挺像的，把整個世界都好像憋在了自己心裏。

江歧不知道沈韓以前什麽樣子的，從五年前在路邊撿到他的時候，沈韓就已經是這個樣子的了。

沒有靈魂般地活著。

那天穆川走後，江歧就去了沈韓家裏。這個地方是沈韓自己找的，他拒絕了江歧的好意，把自己安身在這個市井喧囂卻又無比真實的環境裏。沈韓不喜歡他來，他也就很少來。

那天江歧坐在沈韓家小小的桌子前面，吃著在樓下買的小炒，漫不經心地說起這件事，隨意地就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

沈韓看著他，他也看著沈韓，但他很挫敗地發現，沈韓跟平常並沒有什麽不一樣。

又或者還是有不一樣的。江歧看著他夾了好大一筷子香菜吃了進去，毫無所覺。

江歧酷愛吃香菜，沈韓卻從來都不吃，沾了香菜的味道他都拒絕。

江歧笑他，行屍走肉般活著但卻十分挑食，這兩者一點都不搭。

十六

沈韓覆診那天沒讓江歧跟著，自己一個人早早去了醫院。

醫生看著他的檢查報告，沒有忍住嘆了口氣，說：“小沈，你這個情況不太樂觀啊。”

沈韓看著醫生，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得很慢：“沒有關系。”

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的情況你自己也清楚，你不肯治我也拿你沒辦法。我再給你開些藥，以後註意休息。”

沈韓說：“謝謝醫生。”

沈韓拿好藥從醫院回到店裏的時候，穆川剛好打包好甜品出來。江歧在店裏面看的很清楚，兩個人迎面遇上了。沈韓只有在最開始的時候看了穆川一眼，其餘時間都低著頭。穆川看著他的頭頂，眼底盡是一片覆雜。

“沈韓。”穆川感覺叫這個名字仿佛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他的聲音嘶啞，說：“我們可以談談嗎？”

沈韓還是低著頭，什麽都沒有聽見的樣子。

兩個人在門口僵持了好一會，進出的人都在看他們。最後還是穆川嘆了口氣，讓開了位置。

果然是長大了。如果還是以前，自己肯定不會選擇讓步。執拗地十分討人厭。

穆川看著他的背影，T恤被空調的風吹得揚起。穆川發現，沈韓簡直瘦得可怕。

十七

此後穆川再來就光明正大地坐在店裏，雖然沈韓跟不認識他一樣。

江歧端著一杯咖啡在穆川對面坐下，穆川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又轉回去看沈韓了。

江歧說：“我很好奇你跟小韓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小韓什麽都不肯說。”

穆川看著他。

江歧笑了笑，說：“我猜你也不會說。”

穆川吃了一口蛋糕，甜得有點膩。

江歧言語之間都流出自己跟沈韓關系不一般的感覺，他說：“小韓也很喜歡吃甜的，這間甜品店也是為了他才開的。”

穆川動作頓了一下，說：“他不喜歡吃甜的。”

江歧臉上笑容更甚，語氣十分平和地說：“我不知道你們以前的事情，不過看小韓的樣子明顯不想跟你再有什麽瓜葛，我也不太希望，你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吧。”

穆川跟著他站起來，說：“你以什麽身份說這句話？”

江歧回頭，挑了挑眉，說：“你不知道這店裏的人都在說他是我的情人嗎？”

穆川握緊了雙手。

兩個人的動靜有點大，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沈韓也看了過來。江歧笑了笑安撫了下顧客，然後走到沈韓旁邊不知道說了什麽，穆川就看見沈韓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做自己的甜點了。

十八

穆川在甜品店後門堵到了沈韓。

夜已經深了，街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沈韓一出來就看見了站在路燈下的男人。幾年過去了，大家都長大了。沈韓站在原地，看著西裝革履的穆川走過來。

穆川有點驚喜，他還以為沈韓會當沒有看見他直接走了。可是當兩個人面對面了，穆川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穆川要比沈韓高出半個頭，沈韓微仰著臉，沒有回避地看著他。

穆川啞了嗓子，說：“你……這幾年還好嗎？”

沈韓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沈韓說：“你以後，別再來了。”

他的聲音更加沙啞，但卻似乎是嗓子受傷之後的嘶啞。

穆川沒有想到這五年這一個多月就換來這樣一句話，又想到白天的時候江歧也說過這樣的話，穆川的心一下子就冷，一時之間口不擇言：“為什麽別來？怕我打擾到你跟你新情人之間談情嗎？”

沈韓臉色未變，沈默著看著他。

穆川煩躁不已，他想問他當初為什麽要分手、為什麽突然就消失不見了、你這些年去哪了……太多事情堆積在一起了，穆川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他想去拉沈韓的手，但是被避開了。

沈韓的這一舉動算是徹底點爆了穆川的暴脾氣。他雙手掰著沈韓的肩膀，壓著火氣問：“那個男人是你男朋友是嗎？”

盛怒邊緣的穆川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用力，沈韓覺得自己骨頭似乎都要被捏碎了。可是他還是神情未變，說：“是。”

穆川笑了，放開沈韓，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樣。沈韓看著他的背影，伸出手揉了揉肩膀。

十九

穆川沒有再來甜品店了。

沈韓的生活和往常一樣，自顧自地做甜點，偶爾跑到隔壁去買奶茶。可是江歧覺得，他比起以前更加沒有生氣了。

穆川也回到了以前的工作狂模式，公司的員工苦不堪言，紛紛懷念起老板之前動不動就翹班的美好日子。穆川還是會吃沈韓做的甜點，只是是讓秘書去買的。

明明只是隔了一條街，但是誰也沒有再遇見誰。

寒冬就這樣來了。

再遇到的是在挺大的一個十字路口。這附近有個很大的批發市場，沈韓經常會來這裏買一些小孩子的玩具。沈韓對這個地方還算得上熟悉，知道附近都沒有過街天橋。沈韓只能提著一大袋東西站在路邊等綠燈。

穆川是剛好路過。他跟一個客戶吃完飯，準備開車回公司，就看見了路邊的沈韓。

他還是那麽瘦，腳邊放著那麽一大袋東西。穆川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在想什麽，就讓司機在路邊停了車自己走了過去。事後好長時間穆川想起來都十分慶幸自己下了車。

綠燈了。

沈韓有點吃力地提起地上的東西，跟著人流往前走。

綠燈顯示還有不到十秒的時間了，沈韓有點緊張，卻猝不及防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到了。穆川離他還有一段距離，就看見沈韓突然站在路中間不動了。

紅燈了，斑馬線上只剩沈韓一個人。

沈韓雖然看不見，但是還能感受得到自己身旁來來往往很多車。沈韓拽緊了手裏的袋子。穆川不知道他怎麽了，但也知道這個情況很危急。他小心地穿過車流，想到沈韓身邊去，卻突然間聽見一串刺耳的喇叭聲尖叫聲。一輛失控的小轎車直直地往沈韓那個方向撞了過去。

穆川呼吸一窒，不知道從哪裏爆出的潛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抱住沈韓滾到了一邊。小轎車連連撞了好幾輛車才堪堪停下來。一時之間，喇叭聲剎車聲呼喊聲響成了一片。

沈韓一臉茫然被穆川從地上拉起來，袋子裏的小玩具灑了一地。

穆川緊緊抓著沈韓的手，驚怒未定。“你是小孩子嗎？你知道剛剛多危險嗎？”

沈韓眨了眨眼睛，光明逐漸滲透黑暗，他這才看清拉著自己的是穆川。

一想到剛剛那一刻，穆川就覺得有一只手狠狠地攥著自己的心臟，難受得無法呼吸。可沈韓卻滿臉的茫然看著自己，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是想尋死嗎？

穆川被這個念頭刺激得簡直是怒不可遏。他一把甩開沈韓，沈韓踉蹌了一下站穩了擡頭看向穆川，就看到他嘴唇動了動。

沈韓的臉刷一下子白了。

穆川盛怒之下沒有察覺沈韓這一瞬間的異常，頭也不回地走了。沈韓看著他的背影，看見他被擦破的襯衫。

沈韓張了張嘴，嗓子喑啞又苦澀。

穆川說：“你聾了嗎？”

沈韓說：“我不就是聾了嗎？”

二十

穆川生著氣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才停下，這才感覺得胳膊上傳來的疼痛感。一看擦傷了好大一片，又想到被自己丟下的沈韓，不知道他有沒有哪裏受傷了。穆川暗罵了一句自己不爭氣，點頭走了回去。

江歧趕到的時候，沈韓已經把散落的小玩具都撿回來了，低著頭站在路邊。交警救護車都來了，現場呼啦啦圍了一圈人。

江歧走到沈韓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沈韓擡起頭來，雙眼無神，臉上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

江歧有點急了，忙問：“怎麽了，你傷到哪了？”

沈韓搖了搖頭。

穆川回到的時候，就看到江歧手裏提著那一帶東西護著沈韓上車。

沒有人看見他。

穆川站在原地，突然笑了一下，默默轉身走了。

二十一

沈韓開始頻頻做噩夢。

夢裏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其他人，卻能聽到四面八方的都在惡狠狠得對他說：“你聾了嗎？”

沈韓被驚醒，身上全是冷汗。那段時間沈韓瘦了很多，體重蹭蹭蹭地往下掉，簡直瘦成皮包骨。沈韓十分慶幸江歧被他家裏人叫回去了。

穆川眉頭緊皺看著店裏的人，隔著這麽遠他都可以看清楚沈韓臉上的憔悴。隔天再來的時候，穆川手邊就多了一罐保溫著的雞湯。這是他昨天回家後自己熬的。當時做的時候沒有想那麽多，現在才反應過來，如今的自己有何立場？

這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其他店員也相繼換著班去吃午飯了。沈韓卻端著一份甜品坐在窗前，一點去吃飯的意願都沒有的樣子。

穆川看著他，他看著窗外。可等到店員都陸陸續續回來了，也沒見沈韓動一口甜品。

穆川眉頭緊皺，提著雞湯下車，徑直走到沈韓面前。等到沈韓擡起來，穆川把雞湯放到桌面上，一言不發又走了。

那天沈韓早早就回了家，手裏提著一個保溫杯。那天晚上，沈韓一夜無眠，一覺到天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